在茅台镇的第三天陆奶奶不再急于去寻找那些具体的地标。
老酒坊里那口“回头酒”的灼热仿佛烧透了她与故乡之间那层隔膜一种更从容、更深沉的情绪在她心中沉淀下来。
她不再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而是开始尝试真正地“住”进这片风景里。
清晨她不再需要刘金提醒自己便起身到阳台静静地看着赤水河从晨雾中苏醒。
河上偶尔有运送酒粮的小船驶过突突的马达声惊起水鸟反而更显山谷的清幽。
“奶奶今天咱们不去挤那些景点我带您去个安静地方看看这茅台镇到底是怎么‘长’在这山缝里的。
”桂姨端来早饭——本地特色的黄粑用糯米和红糖制成软糯香甜。
一、 登高望远:云帱山下的酒镇全景 桂姨所说的安静地方是镇子后方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本地人叫它“云帱山”。
刘金开着租来的车沿着盘山路缓缓而上路渐窄最后停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台。
下车凭栏远眺。
整个茅台镇如同一个巨大的沙盘毫无保留地铺展在眼前。
赤水河如一条碧绿的绶带将镇子一分为二又紧紧系在一起。
两岸的建筑从河岸开始层层叠叠依山就势密密麻麻地向上攀爬直至没入苍翠的山林。
无数白墙灰瓦的民居、现代化厂房的蓝色屋顶、以及一些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既传统又现代的奇异图景。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高耸的、造型各异的烟囱。
它们并非冒着黑烟而是静静地矗立着像是这片土地上一支支巨大的香向天空敬奉着人间佳酿。
“真没想到……是这般模样。
”陆奶奶轻声感叹。
这两日穿行在镇子的街巷中只觉热闹拥挤如今站在高处才真正感受到这小小镇子所蕴含的磅礴气势与生存的智慧。
它几乎是在与群山争夺着每一寸可以利用的土地倔强而蓬勃地生长。
“您看那边”桂姨指着河对岸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那就是茅台酒厂的主要产区之一。
这边是我们现在住的古镇核心区。
以前啊就只有河两边这一小片现在都快爬到山顶喽!” 刘金也被这景象震撼拿出手机不停地拍照:“这地方太绝了!真是寸土寸金啊!陆奶奶您老家这风水了不得!” 陆奶奶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脚下的山河村镇。
她想起小时候觉得茅台镇就是全世界那么大怎么跑也跑不完。
如今再看它其实很小小在地图上几乎只是一个点。
但它又的确很大大得能装下千亿的产值装下无数人的梦想也装下她八十多年沉甸甸的乡愁。
这种宏观的视角让她昨日因四方井被填而生的那点失落彻底消散了。
个体记忆的消逝在这宏大的、依然在剧烈跳动的时代脉搏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她不再是那个只执着于寻找过去脚印的老太太开始尝试去理解这片土地新的心跳。
二、 盐运码头的遥想 从云帱山下来桂姨提议去赤水河边新建的步行栈道走走那里有一段复原了古时“仁岸”盐运码头的景象。
栈道沿河而建路面平整。
走着走着便看到一组青铜雕塑:一群赤膊的脚夫弓着腰背着沉重的盐包正艰难地从想象中的木船上卸货上岸。
他们的肌肉因用力而虬结脸上带着艰辛麻木的表情。
旁边还有穿着长衫、拿着算盘的账房先生以及一些看似盐商模样的人正在指挥。
雕塑栩栩如生仿佛将一段凝固的历史立在了眼前。
陆奶奶停下脚步伸出手轻轻触摸那冰凉的、被岁月侵蚀出绿锈的脚夫脊背。
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爷爷……刚认识我那会儿跟我吹牛说他祖上也在码头上扛过盐包。
”陆奶奶对桂姨说嘴角带着一丝追忆的温柔“他说那时候这河面上啊帆樯如林号子震天。
从四川自贡运来的盐巴在这里上岸再用人挑马驮散到贵州各地去。
满街都是客栈、酒肆、赌场南腔北调热闹得像个‘小重庆’。
” 她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那条喧嚣的河流那些古旧的木船那些流着汗、喊着号子的精壮汉子。
空气里混杂着河水的水汽、盐巴的咸味以及……对了还有那时就已存在的、从沿河酒坊里飘出的酒香。
“扛一天盐包累得散了架能喝上一碗本地最烈的‘烧刀子’就是最大的享受了。
”陆奶奶仿佛在复述爷爷当年的话语“他说那酒一下肚像一团火从喉咙烧到心里所有的疲乏和委屈就都烧没了。
” 桂姨接话道:“是嘞老话都说‘盐路即酒路’。
没有当年这盐运带来的繁华没有这些南来北往的客商我们茅台镇的酒也传不了那么远名气也打不了那么响。
” 刘金看着雕塑又看看如今平静的、主要用于旅游观光的河面感慨道:“真是不敢想。
现在这路多好走那时候的前辈太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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